我刚刚完成了一段非常辛苦的骨科实习。然而,我又一次带着坏消息在逃。我正从孟买一家著名的医院奔向附近的酒店房间。但这一次,坏消息并不属于我的一位病人的家人。这是给我妈妈的。
我吃力地穿过人群,人群不断从人行道涌上马路,留下了一个不断变化的潮痕,我的感官被无休止的交通噪音和源源不断、无法逃避的尾气所淹没。孟买,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蜂巢,人类活动丝毫没有减弱,突然间似乎一片漆黑,停滞不前。
但只对我来说。
我走进房间时,妈妈抬起头来。她似乎在默默地祈祷,那串神圣的念珠在她那如石头般安稳的手里颤抖着。“医院需要更多的现金吗?”她问,朝床上一个打开的公文包点了点头,公文包里堆满了大额卢比钞票。和上世纪90年代的大多数印度人一样,我们在大城市的私立医院看病时必须先垫付现金,然后在存款用完后再补上。
她以为我是来收钱的。我来告诉她这个坏消息。
当我突然离开我六十岁的父亲的重症监护病房时,这个消息一直伴随着我。他前一天在孟买医院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现在感到不安。不安到他内心的天主教徒要求一名牧师来主持最后的仪式。我安慰他说他会没事的,但不管怎样,我在附近找到了一座教堂,还有一位牧师,他很好心地放下一切,陪我走回医院。我笑着克服紧张,对牧师说:“我爸爸是一个非常焦虑的人……一个外科医生接受手术时的钢铁般的信心就是这样!”巴博萨神父点头表示理解。“我和他一起祈祷后,他会感觉好些的。”我们一起在他的床边祈祷,最后,牧师在我父亲的额头上涂上了圣油。
爸爸和我都是“著名遗言语录”之类的琐事的忠实粉丝,如果我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最后的交流可能会更令人心酸。“爸爸,我要送巴博萨神父去医院门口,很快就回来。”他点了点头。“我会等着的,”他说。
我只知道,当我回到我父亲的病房时,我走进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狱,当一个在医院的灵魂威胁要离开这个世界时,地狱就会爆发。监测仪的蜂鸣声风暴会在病人床周围引发思维敏捷的人类活动的周波。站在我父亲床边的是一位年轻的ICU住院医生,他在两个小时前把我叫到一边说:“我们已经做了所有的测试。一切都好。我觉得你爸爸有点焦虑。”现在是她显得非常焦虑了。
作为外科医生的我想留下,但我的儿子接管了我的工作,我开始孤独地跑回酒店。
我冲进酒店房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在内心深处,我知道爸爸已经去世了,但我还是穿着白大褂说了出来:“妈妈,爸爸的情况突然很危急。”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哦,我的上帝,”她喘着气说。我继续说:“我向上帝祈祷他能成功。”我惊恐的表情泄露了我的话。
作为一名医生,她不需要坏消息翻译。“这些有什么用?”她哽咽着说,绝望地把打开的装满钱的公文包从床上推到地上,钞票最后变成了一张奇形怪状的地毯。她的手继续紧握着那串神圣的念珠。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他们说,外科医生是不哭的。我们都死了——不仅因为又有一位外科医生死了,还因为一位丈夫和父亲死了。
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散落在地上的卢比钞票。妈妈没有松开念珠。我们没有放弃彼此。那一刻让我明白,当疾病和健康的问题达到一定程度时,科学和财富不一定是受苦的人求助的最高权力。包括拥有财富的科学家。也许这是因为科学并不总是正确的,而金钱也不能治愈所有的错误。
当我们站在那里绝望地拥抱着对方时,我知道我脑子里想的可能也会在她脑子里发生,我们会不停地循环播放,永远循环。那些导致我们来到这里的事件和决定。
这一切都始于我的父亲因为吃辛辣食物导致喉咙烧灼而去看医生。这个看似无害的决定让他开始了一连串的调查,先是做了心电图,然后做了压力测试,最后又做了血管造影,检查向心脏供血的管道。这个测试显示他的心脏血管接近堵塞。医生建议我做心脏搭桥手术,但我父亲想做一个球囊血管成形术,这个手术可以通过在他大腿上的一个戳孔插入一根小管子来完成,因为他不想让手术把他的“胸部撕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外科医生和其他人一样害怕手术。也许更甚。
考虑到他的血管造影结果,我们的心脏病专家不建议球囊血管成形术,因为它有可能导致心脏供血阻塞,导致心脏病发作,并需要紧急搭桥。但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血管成形术专家之一决定给我父亲他想要的东西,他对自己有能力做“别人没有能力做的病例”感到自豪。我父亲最后出现了预先警告的并发症,需要紧急搭桥。那个介入性心脏病专家有一把锤子,我爸爸要求做钉子。钉子cliché又造成了另一个打击,这次是在离家很近的地方。以一种疯狂的方式,我们的医生家庭在不知不觉中帮助了这个系统建立了我们自己的事故因果模型,创造了完美排列的灾难坑,通过这些坑,我们手牵手,自由落体。
在任何时候,我和妈妈都随波逐流,盲目地相信体制所提供的和所做的决定,听从我爸爸的要求。最基本的是,我们来自“小镇”,来到“大城市”接受治疗。为了用美国的地理环境来描述我们的医疗之旅,我们住在风景如画的缅因州北部,为了给我父亲治病,我们去了一个堪比波士顿或纽约的医疗圣地,在那里,他接受了一些非常有名的医生的治疗,他们的病人中不乏国家元首和宝莱坞明星。或许,大牌医院和摇滚明星医生的人性可以被赋予一种令人生畏的光环,让心怀敬畏的病人不愿将这种光环置于质疑的痕迹之下。即使病人本身就是外科医生。
我经常想知道心脏外科医生是如何在心理上处理我父亲的死亡的。我可以想象他的同事们善意但笨拙地试图安慰他,就像好心的朋友在个人悲伤时安慰他一样。“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如果你做的手术足够多,你就会有并发症。”“这种事可能发生在我们任何人身上。”
所有的外科医生都知道伤害了我们想要治愈的人的痛苦。我们和同事谈论我们的复杂情况,就像我们和亲密的朋友谈论家庭成员的分手或死亡一样。我们的内心总是被深深的撕裂着,想知道我们本可以做得更好。我有时会想起那个住院医生——那个在他死前两小时说他“焦虑”的人。就像我学到的一样,我希望她也学到。她会把这些智慧传授给她的学生,她的病人也会从中受益。
公众有一种看法,我们外科医生认为我们是上帝,我们因此被嘲笑。但当我们面对一个复杂的问题时,那就是我们希望我们是一个神,被赋予改变事件进程的力量。
致我们的普通外科医生家庭,一个充满善良和知识渊博的专业人员的善意系统,给我们带来了千刀毙命。我们知道,当我们受伤时,我们会像其他人一样流血。
我还了解到,一把切割你或你亲属身体的刀也可以重塑你的思维,改变你的决策过程。这也使我在一有机会用刀的时候,就变得更加慎重。这场悲剧发生的时机对我的家人来说再糟糕不过了,而对我未来的病人来说却是一种反常的好处。我刚刚完成了我的骨科住院医师实习,现在我坐在控制生命和肢体的决策树的顶端,在这里,计划、精确和爱的劳动仍然可能产生失败的苦果。
和所有外科医生一样,我父亲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对这种经历并不陌生。对于他做外科医生的儿子和妻子来说,他的去世进一步强化了这一点。
有些外科医生相信有来生。我做的事。我希望我的父亲能听到我说:“爸爸,我在医学院和住院医师实习期学到了很多。当你活着的时候,我更了解了作为一名医生的意义,但不幸的是,你的去世让我学到最多的东西。无论你在哪里,我想让你知道,通过不断努力为病人做正确的事情,我也在为你做正确的事情。”
我知道我不会总是做对,但这永远不会阻止我去尝试。
格里森雷贝罗是儿科整形外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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